卷十三

　　畜兽叙论

　　乾象天，天行健。故为马；坤象地，地任重而顺，故为牛。马与牛者，畜兽也，而乾坤之大，取之以为象。若夫所以任重致远者，则复见取于《易》之《随》，于是画史所以状马牛而得名者为多。至虎豹鹿豕獐兔，则非驯习之者也。画者因取其原野荒寒、跳梁奔逸、不就羁馽之状，以寄笔间豪迈之气而已。若乃犬羊猫狸，又其近人之物，最为难工。花间竹外，舞裀绣幄，得其不为摇尾乞怜之态，故工至于此者，世难得其人。粤自晋迄于本朝，马则晋有史道硕，唐有曹霸、韩幹之流。牛则唐有戴嵩与其弟戴峄，五代有厉归真，本朝有朱义辈。犬则唐有赵博文，五代有张及之，本朝有宗室令松。羊则五代有罗塞翁。虎则唐有李渐，本朝有赵邈龊。猫则五代有李霭之，本朝有王凝、何尊师。凡畜兽，自晋、唐、五代、本朝，得二十有七人，其详具诸谱，姑以尤者概举焉。而包鼎之虎，裴文纻之牛，非无时名也，气俗而野，使包鼎之视李渐，裴文纻之望戴嵩，岂不缩手于袖间耶？故非谱之所宜取。

　　畜兽一

　　△晋

　　史道硕

　　唐

　　汉王元昌 江都王绪 韦无忝 曹霸 裴宽 韩幹 韦鉴 韦偃 赵博文戴嵩 戴峄 李渐 李仲和 张符

　　史道硕，不知何许人。兄弟四人，皆以善画得名，而道硕尤工人马及鹅等。初与王微并师荀勖、卫协，技能上下，二人优劣未判。而谢赫谓“王得其意，史传其似”，若是，则微之所得者神，道硕之所写者形耳。意与神超出乎丹青之表，形与似未离乎笔墨蹊径，宜用此辨之。今御府所藏三：

　　三马图一 八骏图一

　　牛图一

　　汉王元昌，高祖第七子。少博学，善画。李嗣真谓元昌曰：“天人之姿，博综伎艺，颇得风韵，自然超举。”有画鞍马、鹰鹘，传于时，虽阎立德、立本不得以季孟其间。画马尤工。非胸中有千里骎骎，欲度骅骝前者，岂能得之心而应之手耶？今御府所藏三：

　　羸马图一 猎骑图二

　　江都王绪，唐霍王元轨之子，太宗侄也。能书画，最长于鞍马，以此得名。官至金州刺史。尝谓士人多喜画马者，以马之取譬必在人材，驽骥迟疾，隐显遇否，一切如士之游世；不特此也，诗人亦多以托兴焉，是以画马者可以倒指而数。杜子美尝观曹霸画马而有诗曰：“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则绪为一时之所重，其可知欤。今御府所藏三：

　　写拳毛枿图一 人马图一

　　呈马图一

　　韦无忝，京兆人。与其弟无纵亦以画称。无忝在明皇朝以画马及异兽擅名，时外国有以狮子来献者，无忝一见，落笔酷似其真，百兽皆望而辟易。明皇尝游猎，一发中两蜰豝，于元武北门，当时命无忝传写之，遂为一时英妙之极。且百兽之性与形相表里，而有雄毅而骏者，亦有驯扰而良者，故其足距、毛鬛有所不同，怒张、妥帖亦从之而辨。他人未必知此，而独无忝得之。当时称无忝画四足之兽者无不臻妙，岂虚言哉？无忝官至左武卫大将军。今御府所藏九：

　　习马图一 散马图一

　　牧笛归牛图一 山石戏猫图一

　　葵花戏猫图一 戏猫图一

　　胜游图一 宁王醉归图一

　　倾心图一

　　曹霸，髦之后。髦以画称于魏。霸在开元中已得名。天宝末，每诏写御马及功臣像，官至左武卫大将军。杜子美《丹青引》以谓“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者，谓霸也，子美真知画者！退之尝谓“苟可以寓其智巧，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其论似是。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信矣！盖霸暮年飘泊于干戈之际，而卒不徙业，此子美所谓“富贵于我如浮云”者，见乎此矣。今御府所藏十有四：

　　逸骥图二 玉花骢图一

　　下槽马图二 内厩调马图一

　　老骥图二 九马图三

　　牧马图一 人马图一

　　羸马图一

　　裴宽，绛州闻喜人。季父漼，有闻于时。宽粗以文词进，多从辟举，所至皆有能称。明皇朝，为范阳节度使兼采访使，颇受眷知。《唐史》有传，不言宽能画，惟云“骑射、弹棋、投壶特妙”，以此推之，能画可知。大抵唐人多能书画，特著不著耳。由是所画传于世者不多，故为传记谱录不载。今御府所藏一：

　　小马图

　　韩幹，长安人。王维一见其画，遂推奖之。官止左武卫大将军。天宝初，明皇召幹入为供奉。时陈闳乃以画马荣遇一时，上令师之，幹不奉诏。他日问幹，幹曰：“臣自有师，今陛下内厩马，皆臣之师也。”明皇于是益奇之。杜子美《丹青引》云“弟子韩幹早入室”，谓幹师曹霸也，然子美何从以知之？且古之画马者，有周穆王《八骏图》，阎立本画马似模，展、郑多见筋骨，皆擅一时之名。开元后，天下无事，外域名马重译累至，内厩遂有飞黄、照夜、浮云、五方之乘，幹之所师者，盖进乎此。所谓“幹唯画肉不画骨”者，正以脱落展、郑之外，自成一家之妙也。忽一夕，有人朱衣玄冠扣幹门者，称“我鬼使也，闻君善图良马，欲赐一匹。”幹立画焚之，他日有送百缣来致谢，而卒莫知其所谓鬼使者也。建中初，有人牵一马访医者，毛色骨相，医所未尝见，忽值幹，幹惊曰：“真是吾家之所画马。”遂摩挲久之，怪其笔意冥会如此！俄顷若蹶，因损前足，幹异之，于是归矣。米芾《画史》载：“嘉祐中，有使江南者，渡采石牛渚矶，风大作，不可渡。于是祷中元水府祠。是夕，梦神告留马当相济。既寤，遂献所藏幹马。已而风止，乃渡。至今典庙中。”米芾乃以“玉楼成必李贺记”窃比诸此，诚哉是言！盖才难也久矣，不唯世间少，天上亦少。今御府所藏五十有二：

　　明皇观马图一 文皇龙马图一

　　宁王调马图一 八骏图一

　　奚官习马图四 六马图一

　　明皇试马图一 五陵游侠图一

　　三马图一 呈马图五

　　五王出游图一 内厩御马图三

　　骑从图一 散骥图三

　　按鹰图一 写三花御马图一

　　圉人调马图一 调马图三

　　习马图二 游骑图二

　　游侠人马图二 李白封官图二

　　老骥图一 骑习人马图一

　　玉花白马图一 下槽马图四

　　内厩图一 凿马图一

　　明皇射鹿图二 战马图二

　　韦鉴，长安人。善画龙马。弟銮，工山水松石。銮之子偃，亦画马、松石，名于时。鉴实鼻祖。且行天者莫如龙，行地者莫如马，而鉴独以龙马得名，岂非升降自如，脱略羁控，挟风云奔逸之气？与夫蹑景追电，一秣千里，得于心术之妙者，足以知之。所传于世者不多。今御府所藏三：

　　七贤图二 呈马图一

　　韦偃父銮，善画山水松石，时名虽已籍籍，而未免堕于古拙之习。偃虽家学，而笔力遒健，风格高举，烟霞风云之变，与夫轮囷离奇之状，过父远甚。然世唯知偃善画马，盖杜子美尝有题偃画马歌，所谓“戏拈秃笔扫骅骝，倏见骐幹出东壁”者是也。然不止画马，而亦能工山水、松石、人物，皆极精妙，岂非世之所知，特以子美之诗传耶？乃如黄四娘家花，公孙大娘舞剑器，此皆因之以得名者也。今御府所藏二十有七：

　　牧放人马图一 三骥图一

　　三马图一 莫江五马图一

　　牧马图九 散马图三

　　牧牛图一 沙牛图一

　　牧放群驴图一 早行图二

　　读碑图二 松石图三

　　松下高僧图一

　　赵博文尚书，左丞相赵涓之子，世业儒。喜丹青，而于士女、兔犬为尤工。然士女、犬兔，皆目前近习，易于形似；而一时如王朏、周昉，皆有盛名于世。博文遂能相后先，则是必有得之于笔外，而不止于世俗区区形似之习也。今御府所藏一：

　　兔犬图

　　戴嵩，不知何许人也。初韩滉晋公镇浙右时，命嵩为巡官。师滉画皆不及，独于牛能穷尽野性，乃过滉远甚。至于田家川原，皆臻其妙。然自是廊庙间，安得此物宜？滉于此风斯在下矣！世之所传画牛者，嵩为独步，其弟峄亦以画牛得名。今御府所藏三十有八：

　　春陂牧牛图一 春景牧牛图一

　　牧牛图十 渡水牛图一

　　归牛图二 饮水牛图二

　　出水牛图二 乳牛图七

　　戏牛图一 奔牛图三

　　斗牛图二 犊牛图一

　　逸牛图一 水牛图二

　　白牛图一 渡水牧牛图一

　　戴峄，嵩之弟。嵩以画牛名高一时。盖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苟致精于一者，未有不进乎妙也。如津人之操舟，梓庆之削锯，皆所得于此。于是嵩之画牛，亦致精于一时也。然峄学嵩，遂能接武其后。然喜作奔逸之状，未免有所制畜，其亦使观者知所戒耶？今御府所藏五：

　　松石牧牛图一 平坡乳牛图一

　　逸牛图一 斗牛图一

　　奔牛图一

　　李渐，不知何许人也。官任忻州刺史。善画番马人物，至于牧放川原，尤尽其妙。笔迹气调，当时号为无俦。子仲和，能继其艺，而笔力有所不及。今御府所藏七：

　　川原牧马图二 三马图一

　　逸骥图一 牧马图二

　　虎斗牛图一

　　李仲和，忻州刺史渐之子。善画番马人物，有父之遗风，但笔力有所不逮也。而相国令狐綯奕代为相，家有小画人马幛，是尤得意者，宪宗尝取置于禁中。今御府所藏一：

　　小马图

　　张符，不知何许人也。善画牛，颇工笔法，有得于韩滉，亦韩之派也。画《放牛图》，独取其村原风烟荒落之趣，儿童横吹藉草之状，其一騕一笠，殆将人牛相忘。自非妙造其理，有进于技者，何以得之于笔端耶？今御府所藏五：

　　渡水牛图一 牧牛图三

　　水牛图一

卷十四

　　畜兽二

　　△五代

　　罗塞翁 张及之 厉归真 李霭之

　　宋

　　令松 赵邈龊 朱义 朱莹 甄慧 王凝 祁序 何尊师

　　罗塞翁，乃钱塘令隐之子。为吴中从事。喜丹青，善画羊，精妙卓绝，世罕见其笔。隐以诗名于时，而塞翁独寓意于丹青，亦词人墨客之所致思。今御府所藏二：

　　牧牛图 海物图

　　张及之，京兆人。画犬马花鸟颇工，作犬得其敦厖，无摇尾乞怜之状。世或传其《骑射图》，擎苍牵黄，挽强驰驱，笔力豪逸，极妙。然所得特犬马之习，方五代干戈之际，风声气俗，盖有自而然。今御府所藏一：

　　写犬图

　　道士厉归真，莫知其乡里。善画牛虎，兼工竹雀鸷禽。虽号道士，而无道家服饰，唯衣布袍，徜徉闤阓，视酒垆旗亭如家而归焉。人或问其出处，乃张口茹拳而不言，所以人莫之测也。一日，朱梁太祖诏而问曰：“卿有何道理？”归真对曰：“臣衣单爱酒，以酒御寒，用画偿酒，此外无能。”梁祖然之。推是语以究其所得，必非常人，此与“除睡人间总不知”之意何异？真寓之于画耳。南昌信果观中有圣像，甚工，每苦雀鸽粪秽，而归真为画一鹞于壁间，自此遂绝，亦颇奇怪。要其至非术，则几神矣！今御府所藏二十有八：

　　云龙图一 乳虎图一

　　牧牛图七 渡水牧牛图二

　　渡水牛图一 牧放顾影牛图一

　　江堤牧放图一 笋竹乳兔图一

　　柏林水牛图一 乳牛图五

　　猫竹图一 宿禽图一

　　鹊竹图二 笋竹图一

　　蜂蝶鹊竹图一 蔓瓜图一

　　李霭之，华阴人。善画山水泉石，尤喜画猫。雅为罗绍威所厚，建一亭，为霭之援毫之所，名曰“金波”，时以号霭之为金波处士。妙得幽人逸士林泉之思致，故一寄于画，则无复朝市车尘马足、肩磨毂击之状，真胸中自有丘壑者也。画猫尤工，盖世之画猫者，必在于花下，而霭之独画在药苗间。岂非幽人逸士之所寓，果不为纷华盛丽之所移耶？今御府所藏十有八：

　　药苗戏猫图一 醉猫图三

　　药苗雏猫图一 子母戏猫图三

　　戏猫图六 小猫图一

　　子母猫图一 虿猫图一

　　猫图一

　　宗室令松，字永年。与其兄令穰俱以丹青之誉并驰。工画花竹，无俗韵。以水墨作花果为难工，而令松独于此不凡。然巧作朽蠹太多，论者或病之。而画犬尤得名于时，昔人谓“画虎不成反类于狗”，今令松故直作狗，岂无意乎？官至右武卫将军、隰州团练使，赠徐州观察使，追封彭城侯。今御府所藏四：

　　瑞蕉狮犬图一 花竹狮犬图一

　　秋菊相属图二

　　赵邈龊，亡其名，朴野不事修饰，故人以邈龊称，不知何许人也。善画虎，不惟得其形似，而气韵俱妙。盖气全而失形似，则虽有生意，而往往有反类狗之状；形似备而乏气韵，则虽曰近是，奄奄特为九泉下物耳。夫善形似而气韵俱妙，能使近是而有生意者，唯邈龊一人而已。今人多称包鼎为上游者，亦犹井蛙、泽鲵何足以语沧溟之渺弥也。今御府所藏八：

　　丛竹虎图三 出山虎图一

　　战沙虎图一 伏虎图一

　　驯虎图一 虎图一

　　朱义，江南人。与朱莹其族属也。皆以画牛得名。作斜阳芳草、牧笛孤吹、村落荒闲之景，而无市朝奔逐之趣。虽望戴嵩为不及，而亦后来名家。今御府所藏六：

　　牧牛图三 横笛牧牛图一

　　饮水牛图一 乳牛图一

　　朱莹，江南人。与朱义同族。亦善画牛马得名，尤工人物。作《牧牛图》，极臻其妙。然饮水、龁草，盖牛之真性，非笔端深造物理，而徒为形似，则人人得以专门矣！独莹与义殆若知之者。今御府所藏五：

　　牧牛图四牛图一

　　甄慧，睢阳人。善画佛像、帝释，脱落世间形相，具天人之威仪，故以此得名于时。亦工画牛马，而留意甚精。至于穿络真性，固已失之矣，而鞭绳之所制畜，亦有见于警策者也。画虽末技，而意之所在，故有进于妙者。今御府所藏一：

　　牧童卧牛图一

　　王凝，不知何许人也。尝为画院待诏。工画花竹翎毛，下笔有法，颇得生意。又工为鹦鹉及狮、猫等，非山林草野之所能，不唯责形象之似，亦兼取其富贵态度，自是一格，苟不能焉？终不到也。今御府所藏一：

　　绣墩狮猫图

　　祁序（一作屿），江南人。善工画花竹禽鸟，又工画牛，人或谓有戴嵩遗风。至于画猫，近世亦罕有其比。猫与牛者，皆人之所常见，每难为工。昔人有画斗牛者，众称其精，独有一田夫在傍，乃指其瑕。既而问之，乃曰：“我见斗牛多擫尾，今揭其尾，非也。”画者惘然，因服其不到。序亦有斗牛，甚奇。今御府所藏四十有四：

　　倒影牛图一 渡水乳牛图二

　　四皓奕棋图三 夹竹桃花图二

　　长江渔乐图一 潇湘逢故人图二

　　写生鸡冠花图一 牧牛图二十二

　　乳牛图三 斗牛图二

　　水牛图一 牧羊图一

　　诗客图二 虎图二

　　何尊师，不知何许人也。龙德中，居衡岳，不显名氏，常往来于苍梧五岭，仅百余年，人尝见之，颜貌不改。或问其氏族、年寿，但云“何何”，或问其乡里，亦云“何何”，时人因此遂号曰“何尊师”。不见他技，但喜戏弄笔墨，工作花石，尤以画猫专门，为时所称。凡猫寝觉行坐，聚戏散走，伺鼠捕禽，泽吻磨牙，无不曲尽猫之态度，推其独步，不为过也。尝谓猫似虎，独有耳大眼黄不相同焉。惜乎尊师不充之以为虎，但止工于猫，似非方外之所习，亦意其寓此以游戏耳。今御府所藏三十有四：

　　戎葵太湖石图一 葵石戏猫图六

　　山石戏猫图一 葵花戏猫图二

　　葵石群猫图二 子母戏猫图一

　　苋菜戏猫图一 子母猫图一

　　薄荷醉猫图一 群猫图一

　　戏猫图五 猫图一

　　醉猫图十 石竹花戏猫图一